母亲从乡下带来了半麻袋干柴,堆在阳台上,像一座小小的丘陵。她坚持要在城里用柴火灶熬粥,说是电饭煲煮出来的粥没有“魂”。我望着那些干柴,心想这年头谁还用柴火做饭,电饭煲一按,该干嘛干嘛去,多省事。
母亲在厨房角落支起一个小炉灶,是那种老式的铁皮炉子。她蹲在地上生火的样子,让我想起小时候在乡下,灶膛里跳动的火苗映红了她的脸。现在她蹲在瓷砖地上,动作明显迟缓了许多,火柴划了三根才点着。一缕青烟从炉口升起,触发了烟雾报警器,尖锐的警报声吓得母亲差点打翻水壶。
我赶紧关掉报警器,打开抽油烟机。母亲讪讪地笑着,却不肯放弃。她说柴火熬粥要慢,火候要稳。我不懂这些,只觉得满屋子烟味呛人,电饭煲多方便,按键一按,粥就好了。
母亲熬粥时,我注意到她的神情变得专注而平静。她不时用长柄勺搅动锅里的米粒,时而添一把柴,时而撤出几根。火候的掌控全凭经验,没有温度显示,没有定时提醒。锅里的粥渐渐变得浓稠,散发出一种电饭煲从未有过的香气,那香气里似乎藏着阳光、泥土和时间的味道。
我开始理解母亲所说的“魂”是什么意思。电饭煲的粥千篇一律,而柴火熬出的每一锅都有细微差别,就像人的指纹。这种差别来自当天的湿度、柴火的干湿、火候的把握,甚至是熬粥人的心情。我想起《齐民要术》中记载的“炊米为饭,火候调匀”之说,古人将烹饪视为天地人和的艺术,现代人却把它简化成了按钮操作。
后来我们找到了折中的办法。周末有空时,母亲用柴火灶熬粥;工作日赶时间,就用电饭煲。奇怪的是,自从尝过柴火粥后,我总觉得电饭煲的粥少了点什么。母亲笑着说:“缺的是等待。”是啊,电饭煲省去了等待的过程,却也剥夺了等待带来的期待和满足。
现在阳台上依然堆着干柴,母亲每次来都会带一些。炉灶放在厨房一角,不用时就收起来。我渐渐学会了欣赏这两种烹饪方式的不同——电饭煲代表的高效精准,柴火灶承载的情感记忆。它们像两条平行线,共同构成了我生活的底色。
在这个追求效率的时代,我们发明了无数省时省力的工具,却常常忘记有些东西需要时间去沉淀。就像一锅好粥,快火煮不出的味道,慢火才能熬出来。传统智慧并非与现代生活格格不入,它只是需要找到合适的存续方式——不是全盘照搬,也不是彻底抛弃,而是在新旧之间找到那个恰到好处的平衡点。
每次喝柴火熬的粥,我都会想起母亲蹲在灶前的背影。那身影连接着过去与现在,就像灶火连接着大地与锅釜。而电饭煲的指示灯依然会在忙碌的早晨准时亮起,告诉我们:生活可以有多种温度。
□袁成